有朋友提到计划生育的事，我推荐了一部纪录片《独生之国（One Child Nation）》，想起来自己也忘了不少内容，就打算重新看一遍，当时并没有打算写个文章。之后刷微博时，看到不少对这部纪录片的评论让我很不满意，于是马上重看了一遍纪录片，然后开始写这篇文章。
纪录片从导演王男栿她老家的一些情况引出，讲述了一系列因为计划生育这项国策给普通人带来的影响，提到了计划生育者、反思者、人口贩子、收养计划等等，最后用一对从小分隔异地的双胞胎姐妹作结，更让人深思。通过一个个真实而又残忍的例子，表达了对这项政策的不满。
有人说，纪录片讲述的东西以偏概全，只讲了农村的事情而没有讲城市的事情；就算是农村的事情，地域之间的差异也会有很大。但是我觉得核心问题并不在这里，批评的人可能犯了一个完美主义谬误，因为计划生育这个政策影响到了这个国度中的每一个人，如果要把她们的故事都讲出来，那不是一部短短的纪录片所能做到的。所以我觉得通过讲述几个典型的故事，来触动人心并且引发进一步的思考，这就应该是这部纪录片想要达到的效果。
还有人说把这些事情怪罪到政策上面是一件很肤浅的事情，没有考虑更深层次的理由。按我的理解，她想说的理由可能是传统观念里的男尊女卑，把这个当成因素当然是可以的，但这样做其实也很偷懒，而且为什么这一个传统观念根植了千年，却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出现如此密集的灾祸和悲剧呢？大量的女婴丢弃事件、妇女结扎堕胎事件、政府参与的弃婴收养事件……这些悲剧后面明显存在另外的人为的因素。在我看来，就应该把它们主要归罪于这个政策，但同时也不能忽略其他的因素。
注意到一个情况，很多人都在说，因为这是基本国策，所以就没有办法，只能按照指令去做。不光是那些计划生育者在这么说，就连受到伤害的女性也在这么说。针对前者，让我想到了阿伦特的平庸之恶这个概念。但是呢，前段时间正好看到对这个概念的批评，平庸是平庸，恶是恶，平庸这个概括看起来很完善妥协，但实际上是个虚假的答案，把自由选择当作了特权或者是根本没有考虑。在恶的环境下，计划生育强制执行的时候，为什么这些人没有选择去放弃而是服从了呢？如果把自由选择考虑进来，那么他们所作的就是恶，他们需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不过这是将自由选择当成前提的，如果他们处在不去做就会被杀或者遭到迫害，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该如何判断呢？比如片中导演的舅舅，因为他母亲的死亡威胁，就把女儿丢弃了，这样的行为又该如何评判呢？目前的我无法给出一个回答。
对于后者，就是受到伤害的女性也在这么说：政策就是政策，我遭受的都是命运的安排。显然她们把政策当成了无法质疑的真理一般的存在。考虑到时代背景，中国共产党不断给人民灌输着党的命令是不会错的，对于很多的人来说，可能难以认识到不合理的地方，在这样的不断吸狼奶，其实就是被洗脑的情况下，只能把过错归于自己，归于命运。
计划生育这项政策是对女性的巨大伤害，因为传统的观念，很多家庭，尤其是在农村的，都想要一个男孩，但因为计划生育，如果生下来是个女孩，那么这个女孩有可能会遭到杀害或者是抛弃，在纪录片中也可以看到，导演的家人在生下第二胎之前，就已经商量好如果生下来是个女孩，就直接把她给送走。计划生育中有标语这么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以重男轻女为耻”。但是这样的标语，完全不能起到保护女性的作用，只是用来粉饰太平的。说得越好听，越能从侧面体现现实的不公与残酷。
这是非常爹味的一个政策，试图去控制女性的身体，比如说结扎和堕胎，这是完全违背了女性自身的意愿而进行的强制性措施。让女性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后来的二胎政策，生育权依然被他们所控制，就像他们控制着其他众多的权利一样。从很久以前开始，生育权就不是归女性所有的，到现在因为避孕产品的发明和人们观念的改善，情况稍微有所改变。在我看来生育权就应归女性所有，丈夫或者是长辈他们所给的只能是建议，而真正选择是否去生育完全取决于女性自己。用纽堡的一段话：“生孩子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个社会事件。新生命将许许多多的人调动起来，分工努力，为它的出生和成长做很多事情。”而其中调动者就是女性，由她根据自己能实际调动的人群和可预见的后果来决定生育与否。
回到计划生育这一政策上，按照政策的宣传，实行的原因是当时中国人口多，如果不解决，将来不可收拾。那么人口多这个原因合理吗？可以看到，二胎政策放开的时候，中国人口依然很多，那么为什么就不继续计划生育了呢？显然这个决策从一开始就很有问题，引一段Song Ma的话：“人口问题属于共产党制造的伪问题，因为当时他们没有任何管理工业化社会的经验，也没有发展的眼光，不知道工业和服务业对劳动力的吸收作用，只看到原始农业和‘共产主义’社会下人口对资源的消耗，而没有看到资本+劳动力的组合。”这样看来，计划生育就是中共所作出的一项错误政策。执行的时候也有人提出质疑，但显然这个政权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计划生育的实行对控制生育率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呢？在这方面，我比较认同阿马蒂亚·森的观点：女权进步比计划生育效果好。在他的文章中就写道，几十年来中国生育率的大幅下跌，与高压政策的关系较小，与人们做出倾向于少生子女的理性决定的关系远远更大。也就是说，中国女性受教育和就业机会的快速增加使得女性掌握了在家庭中更大的发言权，这往往会降低生育频率。在《天空的另一半》中就可以看到，受教育和就业这两项确实能完完全全改变一个地区女性的地位，也从而降低生育率，而其中并没有计划生育的身影。可以说，计划生育带来了数不清的伤害与悲剧，却成为了共产党的英明政策、成了控制生育率的最大功臣。计划生育者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为了计划生育带来的所谓好处，不惜加害女性、杀害女婴，结果他们所坚持的目的却是虚假的，而他们很多人依然不自知。如此荒诞，就发生在这一个神奇的国度中。
四九年以后，解放妇女这一口号的实际目的，其实并不是要改变男尊女卑的观念，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劳动人口，从而促进经济的增长。而改革开放之后，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到工厂，带来的是女性地位在社会、家庭中地位的上升，但这种上升并不是因为人们对于男女不平等观念的改观，实际上其实是一种对钱的敬畏，因为这个社会尊崇金钱和权力，而妇女有了金钱后，她们的地位自然就提升了。但是，这个社会依然是父权社会，厌女的现象随处可见，数不清的女性仍然遭受着不公与伤害：性别歧视、性骚扰、荡妇羞辱……
最后用纽堡的一段话作结：
“发生过的不会被擦除。重要的是坚持信念，坚持为信念注入力量。权力依赖力量，权力也害怕力量。只要人为真正的信念注入力量，就有遏制、改写权力的那天到来。”
附：阿马蒂亚·森的文章